一个95后「厂二代」决定从伦敦回国接班
文=独居江南
本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：江南的故事酒馆
2015年9月的一天，绍竹挟着未知，带着期待，飞往伦敦。从希思罗机场出来之后，他叫了辆的士，载着他去学校。
(资料图)
坐在车上，望向窗外，传说中的英伦风情在他眼前铺展开来。巴洛克风格的建筑、气势雄伟的伦敦桥以及流淌着的泰晤士河，让他目不暇接。
绍竹是来伦敦留学的，按计划，他要在Bellerbys college先读一年预科，然后开始大学生活。
「希望你可以去体验一下国外的生活，这样有利于人格的塑造。」父亲曾经这样对他说。
那年绍竹20岁。27年前，父亲也是在这个年纪，离开绍兴老家，南下打工。
上个世纪80、90年代，「东南西北中，发财到广东」的口号响彻全国。在这股风潮的席卷之下，很多年轻人纷纷南下淘金。绍竹的父亲也是其中的一员，他来到深圳松岗，在一家模具厂当学徒。
那是一个亲戚开的厂，但父亲并没有受到优待，甚至还需要帮师傅洗内裤和袜子。在这个厂里干了三年之后。他跳槽去了另一个模具厂，做技术工人。
1996年，绍竹的父亲开始尝试创业。他在虎门租了一个很小的店面，买了几台铣床和磨床，承接模具工件加工的业务。
创业的艰辛自不必说，绍竹的母亲在生下他之后重新南下，发现丈夫的发际线后退了一圈。遗憾的是，这次创业并不成功。1999年，父亲又退回了松岗，在一个台资厂租了一个铁皮车间，重新开始。
「小老板，以后这些都是你的啦。」小时候绍竹去车间玩，父亲的同事会这样打趣他。车间里没有干透的油漆味，在绍竹的记忆中经年不散。长大之后，他再闻到油漆味，完全没有任何不适，只觉得亲切和熟悉。
虽然有时能去父亲工作的地方，但父子相处的时间并不多。小学时，绍竹就被送去了华茂实验学校寄宿。周末回到家，绍竹也很难见到父亲。因为早上起床时，他已经去上班了。晚上睡觉时，他还没有回来。
孤独的孩子自有去处，绍竹从小就喜欢阅读，在父母和老师的鼓励下，更是一发不可收拾。「我从小学四年级就开始看《三国演义》。第一遍时看不太懂，后来每年又再看一遍，一点一点地理解了整个故事」。
沉溺于阅读的绍竹，偏科很严重，数学成绩很一般。后来，他只考上了宝安的一所普通中学。
中学时代，绍竹阅读了大量的文学和历史书籍，甚至读完了《资治通鉴》。他的理科成绩一直很一般，虽然父母请了老师给他补习，但收效甚微。
与此同时，父亲的模具事业跟着深圳的经济一起腾飞。经过几十年的高速发展，深圳由小渔村变成了大都市。父亲的工厂搭上了这趟经济特快列车，由铁皮屋里的小作坊，变成了一家拥有100多名员工的规模企业。
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大，这多少给了绍竹一些底气。面对很多人一心想要闯关成功的高考，他也隐隐有些担心，不过绍竹知道自己最后还是有书读的，放学后照样玩游戏。
绍竹之后的求学生涯，也延续着这份漫不经心。高考之后，他被江西九江职业技术学院录取，只读了一个月就退学了，因为那里「太落后了」。在伦敦，他原计划要读完大学，最后也只上了大一，就厌倦了工商管理专业的课程内容，决定回国。
回来之后，父亲让绍竹进入自家工厂上班，并对他说「以后就给你做」。没有内心的挣扎，也没吵着要自由，作为家里的独子，绍竹接受了这种安排。
「其实被安排的生活也挺好的，毕竟家里的平台，已经到达了一定的高度，在这个基础之上，再往上走要更容易。至于自己的爱好，完全可以等到人生的后半段再去做。」 绍竹说。
父亲的事业版图一直在扩张。2014年，他在东莞买了一块3万多平方的地皮。盖好厂房之后，在2018年把工厂从深圳搬到了东莞，主营业务是车灯模具。
在东莞的工厂，绍竹开始接触模具制造涉及的一系列流程和工艺。父亲让绍竹从注塑学徒做起，然后再去钳工、仓管、生管、品管等不同岗位上锻炼。对新人而言，轮岗是成长最快的路径。
制造业有非常辛苦的一面，绍竹觉得还可以接受，虽然他也曾因工作而导致大拇指肌腱断裂。
谈及薪水的时候，绍竹告诉我：“虽然只有8000块，但我的生活质量比月薪20000的人都高，因为完全不用考虑房租和生活费。”
他没跟父母一起住湖景别墅，而是独居在工厂附近一套四房二厅的房子里。工作日一般在工厂的会所吃饭，周末有时也自己做，平时喜欢喝咖啡和气泡水。虽然也买过一万多块一双的手工皮靴，但纯粹只是因为好穿，他并不迷恋奢侈品。
绍竹目前没有接触工厂的业务，有时父亲想带他出席一些应酬的场合，也被拒绝。业余时间，他更喜欢呆在家里，看小说和老电影，玩玩游戏和篮球。
到目前为止，绍竹还没有正式接班，但这一天终究会到来。
2011年，由东莞市中小企业局发布的《东莞市新一代民营企业创业者调研报告》显示，东莞的民营企业90%以上属于家族企业。从2014年开始，这些家族企业逐步进入接班换代的阶段。那时，接班的大多为80后。现在，90后也已经成长起来了，他们中愿意接班的，也渐渐从父辈手中接过家族生意，开始崭露头角。
自改革开放以来，东莞的民营企业家们，抓住了全球产业转移的机会，集聚了惊人的财富。现在，这些财富会慢慢传承到新一代的接班人手中。他们坐拥父辈打下的江山，同时也要面对更加残酷的商业环境。他们会将家族企业带向何方？财富到了他们手中，究竟会膨胀还是缩水？这些问题都只能交给时间去回答。
绍竹的父亲今年55岁，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。曾经给儿子打造了一个自由堡垒的他，开始慢慢老去。守业比创业更难，等到绍竹真正接班时，成长过程中没怎么经历的风雨，或许会变成更猛烈的风暴降落在他的生命里，逃无可逃。
当然，这种机会，是东莞工厂里数以万计的流水线工人，永远都不会有的。
注：文中人名均为化名。
